森川医生终于停下动作,摘下手套的手指修长干净,却没半分温度:“曹先生是中国人吧?你们可能觉得频繁看牙是‘讲究’,在我们这里,是‘必要’。”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泛黄的旧报纸,1947年的《朝日新闻》上印着战后东京的老照片,挤满灾民的防空洞里,有人正用断了柄的牙刷蹭牙齿,“战后物资匮乏,粮食里掺着砂石,很多人年纪轻轻就掉光了牙——没有牙齿就嚼不动食物,嚼不动食物就活不下去。从那时起,‘保护牙齿’就成了我们的生存本能,不是为了好看,是为了活着。”
他指着诊室墙上的“齿科健康金字塔”,最底层写着“每日清洁”,最顶层是“定期检查”,每一级都标着具体的时间和频率:“你们中国人常说‘生死有命’,我们不一样。明治时期就有‘齿科报国’的说法,牙齿好才能当兵、才能做工,才能为国家‘贡献力量’。到了现在,牙齿成了‘社会名片’——你去面试,若是牙齿发黄,面试官会觉得你‘生活不规律’;你去相亲,若是有蛀牙,对方会觉得你‘不会管理自己’。我们的牙齿,早不是自己的了,是‘生存工具’,是‘社会评价的一部分’。”
芽衣躺在诊疗椅上,手指无意识地攥着我的衣角,森川医生继续调试着牙钻,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麻木:“就像我们的人,也早把自己‘物化’了。你看公司里的职员,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,像齿轮一样转,老板说‘这个项目要加班’,没人会问‘为什么’,只会说‘嗨’——因为一旦拒绝,就可能被踢出‘公司圈’,没有圈子,在东京就像没有牙齿,活不下去。”
他忽然看向窗外,晚高峰的车流像发光的河流,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车道里往前挤,没有一辆车敢越线:“我们从小就被教‘不要给别人添麻烦’。朋友聚餐AA制,不是小气,是‘不欠人情’;父母老了自己住养老院,不是不孝,是‘不拖累子女’;连谈恋爱,都要算清楚‘谁付了电影票钱’‘谁买了咖啡’——不是把感情看得淡,是怕‘欠了对方’,最后扯不清。”
“那男女关系呢?”我想起芽衣在馄饨店说的“风俗店”,“很多人说东京的男女关系很随便?”
森川医生的牙钻突然停了,他推了推眼镜,镜片后的目光冷了些:“不是随便,是‘高效’。你去新宿的酒吧,男生递杯酒,女生接了,就知道‘今晚的目的’;第二天早上各自走掉,不会问‘你叫什么’,不会留联系方式——大家都清楚,这只是‘临时需求’,不是‘感情’。我们的集体无意识里,‘稳定’是奢侈品,‘生存’才是第一位的。就像战后那代人,饿肚子的时候,爱情、亲情都不如一块饭团重要;现在日子好了,可那种‘怕饿肚子’的本能还在,所以每个人都在找‘安全圈’——公司是圈,社团是圈,甚至一起加班的同事也是圈,出了圈,就觉得自己像暴露在寒风里,没有依靠。”
芽衣检查完,森川医生递来缴费单,上面每一项费用都列得清清楚楚,连“一次性口腔镜”的钱都单独标出来。前台护士收完钱,再次鞠躬:“感谢光临,下次预约在三个月后,我们会提前一周发邮件提醒。”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,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,像台精准运行的机器。
走出诊所时,夜风带着榉树的叶子飘落在肩头,芽衣忽然说:“东哥,刚才森川医生说的‘圈子’,我以前在学校也遇到过。社团里的人一起做活动时特别亲热,可出了社团,在路上遇见都不会打招呼——他们说‘社团是社团,私下是私下’,不能混在一起。”
我看着街上匆匆走过的人,每个人都低着头看手机,耳机里塞着耳塞,像把自己装进了透明的罩子里。有对情侣并肩走着,男生手里提着女生的包,却保持着半臂的距离;有位老太太拄着拐杖慢慢走,对面过来的年轻人鞠躬后就快步走开,没有一个人停下来问“需要帮忙吗”。
“你看,”我指着不远处的便利店,一个穿西装的上班族正在买便当,付钱时把硬币摆得整整齐齐,接过便当后微微鞠躬,转身就靠在窗边吃起来,全程没跟店员多说一个字,“森川医生说的‘物化’,其实是他们的生存方式——把自己当成‘产品’,把别人当成‘客户’,每一步都算好‘成本’和‘收益’,不浪费时间,不浪费感情,这样才能在东京活下去。”
芽衣攥紧了我的手,指尖带着点凉:“可这样活着,不累吗?像个没有心的机器人。”
夜风里,远处写字楼的灯光还亮着,像无数双没有感情的眼睛。我想起森川医生诊室里的牙钻,想起那些排列整齐的金属器械,想起他说的“牙齿是生存工具”——在这座被历史和自然环境逼到绝境的城市里,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“磨牙”,磨掉多余的感情,磨掉脆弱的善良,只为在拥挤的生存空间里,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“小圈子”,然后像齿轮一样,继续转下去。晚风把榉树叶子吹得沙沙响,芽衣下意识往路灯亮处挪了半步,指尖轻轻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衣领。我们隔着小半臂的距离站在诊所外,看着玻璃门里护士们收拾诊室的身影——她们叠白大褂的动作如出一辙,边角对齐,褶皱抚平,像在摆弄早已设定好程序的人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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