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末,刘青又淡淡添了一句:“青阳宗内一切如常,玄真道长近日闭关。廷玉儿你颈间玉佩,乃外祖心血所系,凝神静气时多感知之,自有裨益,勿离其身。”
信纸在指间微沉。沐家异动,天家莫名赏赐臣女…这些来自远方的消息,与他方才在知府衙门的经历隐隐呼应,织成一张无形而紧张的网。他仿佛能感受到母亲写下这些字句时,那沉淀在冷静下的担忧。而母亲最后关于玉佩的提醒,更让他觉得,这绝非寻常饰物。
他将信仔细折好收起,对杨朝栋道:“回信母亲,就说廷玉一切安好,学业未敢懈怠,嘱托之事,铭记于心。”顿了顿,又问,“云鹤道长可在府中?”
“道长今日一早已去往城外翠屏山访友,说是观星象有所得,去印证一二,明日方回。”
廷玉点头,不再多言,举步迈向书房。身后的世界纷扰复杂,而眼前的书卷,是他必须攀登的山峦。他需要更多的力量,不仅仅是墨卷上的高第。
千里之外,金陵皇城,武英殿内数个鎏金冰盆里冰块堆叠,将江南盛夏牢牢隔绝在外。朱棣斜靠在蟠龙宝座上,指尖划过一份奏疏。户部尚书夏元吉的字迹工稳克制,:“…湖广折色之弊,积重难返,民不堪命。查今岁五月,武昌、岳州等地市面新米上市,每石仅值银二钱五分至二钱七分,而折征旧例仍固守洪武旧制,每石折银三钱二分。小民粜尽一石之谷,不足完一石之粮,鬻妻卖子者时有闻之。完粮则饥馑立至,不完则胥吏扑责如火…臣恐非朝廷惠养元元、矜恤民瘼之本意。长此以往,非但皇纲不振,更恐滋生祸乱…”
“黄俨。”皇帝的声音撞在蟠龙柱上,又沉沉落下。
司礼监掌印太监黄俨悄步上前,躬身应道:“奴婢在。”
“夏元吉这折子,你怎么看?”朱棣目光仍落在奏疏上,语气平淡无波。
黄俨头皮骤然一紧,腰弯得更低,几乎对折,字斟句酌,声音又轻又缓:“回皇爷,夏尚书所奏,自是老成谋国,体恤民艰。其心可鉴,其情可悯。只是…”他略一停顿,窥探着皇帝的脸色,继续道,“这分省试点、递减折银比率之事,牵动漕粮根本,南北转运章程皆需大变;而那彻查隐田、以新增赋税填补折色亏空之议,更是…更是触动四方豪强、地方官绅之利。非有雷霆万钧之大魄力,难竟全功。其间关窍重重,一步踏错,恐…恐…”他绝口不敢重复奏疏中“剥民三成”、“祸乱”等刺眼字句,只将难处委婉点出。
朱棣未置可否,目光落在那份作为附件、字迹明显娟秀细密许多的册子上。上面密密麻麻列着两淮盐场近年灶户逃亡数目、盐引积压导致商困课亏的详尽推算,数理清晰,钩稽严密,最后结论悚然——“若依旧例,不加雷霆整顿,三年后,两淮盐课必亏一半,边饷京支皆受大累”。他指尖在那细腻却力透纸背的小楷上点了点,忽然问:“夏元吉这女儿,叫夏雨柔?多大年纪了?”
黄俨一怔,万没想到皇帝思维如此跳跃,忙敛神答:“回皇爷,奴婢依稀记得…夏尚书此女,闻听是…十三岁。”
朱棣目光微动,不再言语,提朱笔在那份主奏疏上批了“着户部详议”四字,力道遒劲,几乎透纸背。旋即另抽过一张空白谕旨,飞快写了几行字,掷给黄俨:“传旨,赐户部尚书夏元吉之女夏雨柔,宫缎十匹,紫毫笔十管,澄心堂纸百幅。即办。”
这日午后,夏府后园水榭。夏雨柔正凭栏望着池中游鱼,忽见贴身侍女引着一位头戴轻薄帷帽、身形娇小的少女悄然走来。那少女自行摘下帷帽,露出一张玉雪精致、却带着几分天家骄矜的面孔,竟是玉宁公主朱玉宁。
“夏姐姐莫惊,”朱玉宁声音清脆,全然不似其他宫眷那般拘谨扭捏,“那日父皇赏你东西,我在偏殿都听见啦。你那些算法,比宫里师傅整日念叨的《女诫》《列女传》有意思多了!”她自顾自在石凳上坐下,拿起小几上一本雨柔平日演算用的账册,饶有兴致地翻看,“不瞒你说,我有个小皇庄,还有两间母后早年间给的陪嫁铺子,账目一塌糊涂。管事的嬷嬷们只会磕头说‘公主殿下万金之躯,不必理会这些阿堵物俗务’。可我瞧她们眼皮子浅,怕是被底下人哄骗了都不知。”她抬起眼,看向怔忡的雨柔,眼中闪烁着狡黠又不容拒绝的光芒,“你可愿帮我瞧瞧?赚了算你的脂粉钱,亏了都算我的,就当…咱们玩个游戏,如何?整日待在宫里,闷也闷死了。”
她语速快而清晰,带着天家公主独有的任性、好奇,与一丝深宫里养成的、不易察觉的孤独和掌控欲。
喜欢七星大罗盘请大家收藏:(m.20xs.org)七星大罗盘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