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起来吧,赐座。”马皇后抬了抬手,目光落在奢香身上,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,“走近些,让哀家瞧瞧。”
奢香依言上前几步,垂手侍立。
马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,又缓缓下移,落在她肩背的位置,仿佛能穿透那层靛蓝的布料,看到底下狰狞的鞭痕。她轻轻叹了口气,拿起榻边小几上那枚旧银铃:“这铃铛,是你母亲奢蔺氏当年所赠。哀家那时……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,随父兄行商遇险,流落黔地,饥寒交迫,幸得你母亲援手,赠粮赠药,临别时给了我这枚银铃,说若他日有难,或可凭此物相寻。”她的手指抚过银铃冰凉的表面,语气带着追忆的温和,“西南路远,哀家回京后,便再未见过她。前几日听人提起,才知她已故去……她养了个好女儿。”
奢香眼中掠过一丝波澜,再次深深下拜:“臣妾代亡母,谢娘娘挂怀。母亲生前……常提起一位落难的汉家姐姐,说姐姐眼神清亮,心志坚韧,必非池中之物。臣妾万不敢想,竟是娘娘凤驾。”
“故人已逝,唯余此铃。”马皇后将银铃轻轻放回锦盒,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,“说说吧,西南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光景?哀家听闻,你们夫妻三人,在那边做了不少事?还有那马晔……他究竟如何?”
“娘娘垂询,臣妾不敢隐瞒。”奢香坐直了身体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如同山涧溪流,将黔西北的风云画卷徐徐展开。
从至正十八年“青田三辞”,师徒二人应朱元璋之召出山;讲龙湾献策、鄱阳火攻、北伐破元大都,周起杰于血火中成长为大明将星;讲洪武元年刘伯温,携周起杰、刘瑜(刘基女)再入黔地“斩龙护盘”;讲在永宁初遇降生时天有异象、被老毕摩视为“白虎星君”托生的自己;讲霭翠强娶不成,水西大军压境,周起杰如何于小龙塘设伏,几乎全歼霭翠精锐,更得傅友德大军相助,踏破水西方城,自己于碉楼中手刃霭翠;讲霭翠败亡后,刘瑜向父亲奢禄与夫君周起杰献策,由自己承袭水西宣慰使,与周起杰为平妻,以“双钥合璧”之策,联结永宁、水西、毕节三地;讲周起杰整军经武,筑毕节坚城;讲刘瑜兴文教、开蚕桑、建书院、立市集章程;讲自己执掌水西马政,在野马川设养马场,驯养乌蒙良驹贡献朝廷;讲拱拢坪大败乌撒,迫其割让野马川以东草场,实控乌撒……
烛火摇曳,将奢香沉静的面容映在殿内光滑的金砖上。她语调平稳,无刻意渲染,只将一桩桩一件件关乎黔地存亡、百姓生计的大事娓娓道来。当讲到洪武八年马晔抵黔后的所作所为时,她眼中终于燃起冰冷的火焰:
“马晔视黔地为私产,以稽查私盐为名,肆意扣押盐商、毁货辱兵;强闯野马川养马场意图夺权,遭臣妾部属阻拦后怀恨在心;更暗中勾结思州田弘、播州杨铿,许以重利,欲合兵图谋水西、毕节!其构陷臣妾勾结麓川,以此为借口诓骗臣妾至贵阳卫所……”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,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,“剥衣鞭挞,非为惩处,只为激怒水西,逼我夫君周起杰兴兵造反!他等的,就是西南大乱,好坐收渔利,甚至……嫁祸刘伯温大人与我夫君,污以谋逆!当讲到是皇后的懿旨到了行刑现场才让马晔放过自己时,奢香忍不住声泪俱下,再次跪拜,叩谢娘娘的救命之恩------”
殿内死寂。只有烛芯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。沉水香的气息变得滞重。秦尚宫侍立一旁,呼吸都放轻了,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忍。
马皇后放在锦被上的手,指节微微发白。她看着奢香,仿佛透过她沉静的外表,看到了贵阳校场上那刺骨的寒风、呼啸的皮鞭、飞溅的血珠和数千道冰冷或麻木的目光。她缓缓闭上眼,复又睁开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你……转过身去。”
奢香背对着凤榻,抬起手,缓缓解开了靛蓝长衫右肩的系带。衣衫无声滑落,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。然后,她解开了中衣后颈的扣袢。
素白的中衣顺着她瘦削却挺直的脊背滑下,堆叠在腰间。
烛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那片肌肤上。
纵横交错的鞭痕!如同数十条狰狞扭曲的紫黑色蜈蚣,死死地吸附在原本光洁的脊背上!皮肉翻卷后愈合的深褐色凸起,溃烂后留下的暗沉瘢痕,新痂叠着旧痂……在昏黄的烛光下,构成一幅令人头皮发麻、心悸欲呕的暴行图卷!空气里,似乎弥漫开淡淡的血腥气和金疮药苦涩的味道。
殿内响起压抑的抽气声。几个侍立的小宫女脸色煞白,慌忙低下头去。
马皇后的呼吸猛地一窒,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嘴,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。那枚小小的旧银铃,此刻在她掌心硌得生疼。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黔地古道边,递给她热粥和干净布巾,眼神温柔而坚韧的彝族女子奢蔺氏。而眼前这道道鞭痕,如同抽打在她自己心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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