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那一声鼻音,轻飘飘的,却像重锤砸在李善长心口。他猛地一抖,几乎瘫软下去,急切的辩解冲口而出,带着哭腔:“陛下明鉴!老臣…老臣确知其人跋扈,专权揽事,有负圣托!也曾…也曾私下规劝,奈何其刚愎自用,听不得逆耳忠言!至于…至于其隐匿贡品、勾连藩镇、图谋不轨…老臣…老臣实不知情!陛下!老臣若有半句虚言,天诛地灭!” 他重重叩首,额头撞在金砖上,发出沉闷的“咚”声。
暖阁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。只有李善长粗重、压抑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。时间一点点流逝,每一息都像一个时辰那么漫长。汗水浸透了他内里的中衣,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。
朱元璋沉默地俯视着脚下这个曾与自己并辔濠梁、共定江山的老人。看着他花白的头发,看着他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,看着他额头上那片迅速红肿起来的淤青。那双阅尽沧桑、洞悉人心的龙目深处,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,旋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。
良久,朱元璋身体向后靠回御座,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似乎随之稍减。他的声音依旧平淡,却转换了方向:
“胡惟庸伏法,国事繁巨,六部九卿,中枢不可一日无主。还需老成持重之人坐镇,调和阴阳。”
巨大的落差让李善长一时懵住。他猛地抬头,浑浊的老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,瞬间又被更深的惶恐淹没。他看到了朱元璋眼中那丝了然,那丝洞悉一切的冷漠。坐镇?调和?这不过是皇帝手中那根暂时不能丢弃的拐杖!一根用来制衡此刻因胡党倒台而气势大涨的浙东清流、制衡刘伯温的拐杖!他李善长,不过是帝王权衡之术下,一枚暂时还有用的棋子。
“臣…臣老迈昏聩,恐难…” 李善长下意识地想推辞,这是自保的本能。
“朕意已决。” 朱元璋打断了他,语气不容置喙,“你旧勋宿望,暂理中书省事,总摄六部。下去拟个条陈,各部如何协理,胡党如何清肃,明日递上来。” 他挥了挥手,如同拂去一粒尘埃。
王景弘幽灵般出现,无声地搀起几乎虚脱的李善长。李善长脚步踉跄,深一脚浅一脚地退出暖阁,绯袍的背影在幽深的宫廊里显得格外佝偻孤单。暖阁厚重的门扉在他身后合拢,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,也隔绝了他最后一丝侥幸。劫后余生?不,不过是暂缓的死刑。他这条命,从此便系于帝王一念之间,系于与浙东集团那无声的绞杀之中。
朱元璋的目光重新落回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报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光滑的桌面。暖阁里只剩下铜漏单调的滴水声,一下,又一下。
黔西北的雪,下得比南京更早、更厚。
毕节卫佥事府(周起杰已升任贵州都指挥使,但未营建新的衙署)的庭院里,积雪已被扫开,露出湿润的青石板。临时设下的香案上,粗大的线香燃起三道笔直青烟,在凛冽的空气中扶摇直上。府中上下,从周起杰、奢香、刘瑜,到雷猛、丁玉、周三牛、李春喜、周水生等一众心腹将领,再到仆役卫兵,黑压压跪了一地,屏息凝神。
从京城来的宣旨太监身着簇新的葵花团领衫,面白无须,在几名锦衣卫的簇拥下立于香案前。他展开手中那道明黄耀眼的卷轴,尖利而平板的声音穿透寒风,在肃穆的庭院里回荡:
“奉天承运皇帝,诏曰:贵州都指挥使周起杰,忠勇奋发,临机善断,克定播乱,生擒首逆杨铿,功在社稷,勋着边疆…特晋封尔为荣禄大夫(文散阶,从一品),授镇国将军(武散阶,从二品)勋号,仍掌贵州都指挥使司事,总制黔地军务。钦此!”
“臣周起杰,叩谢天恩!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 周起杰与刘瑜深深叩首。周起杰的声音沉稳洪亮。宣旨太监略作停顿,又展开另一份敕书,声音依旧平板无波:
“播州宣慰使司辖地诸事,着贵州都指挥使周起杰悉心处置。原宣慰使杨铿,悖逆伏诛,罪有应得。其子杨朝栋,献屯归诚,保全军民,情有可悯,着免其连坐,准其入青阳书院潜心修学,以赎前愆。播州宣慰使之职,乃朝廷羁縻西南之重器,不可久悬。杨铿幼子杨晟,虽在稚龄,然承其父祖之祀,当嗣其位。念其年幼,特命贵州都指挥使周起杰,遴选干员,悉心辅佐,抚绥地方,待其成年亲政。播州一应军务,暂由周起杰部将丁玉署理。钦此!”
跪在后排的丁玉,身子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挺。周三牛咧了咧嘴,被身旁的周水生用手肘捅了一下。雷猛则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新配的千户铜牌,上面还带着铜腥气。众将脸上难掩喜色,丁玉暂摄播州军务,这是实打实的权柄!周起杰心中却如明镜。晋封的是高阶文散官和勋号,听着尊崇无比(荣禄大夫、镇国将军),却无半分实权提升,更无期盼中的爵位与世职。真正的“赏”,是皇帝默许了他对播州的深度掌控——以“辅佐幼主”之名,行“遥控实权”之实。至于杨朝栋的去处“青阳书院”,更是巧妙的人质与监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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