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的钟声早已沉寂,1940年的第一天在黑暗中降临。
颐和路安全屋的书房里,煤油灯拧到了最暗。陈朔、苏婉清和自称“墨痕”的年轻人围坐在桌边,那张1939年秋影佐祯昭站在上海外滩的照片,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“所以,你完全不知道拍照的人是谁?”陈朔第三次确认。
墨痕摇头,脸上擦伤处的药膏在灯光下微微反光:“我当时被押在车上,双手反铐,眼睛蒙着布。车开到一个地方停下,外面有黄浦江的汽笛声——应该是外滩附近。然后有人打开车门,割断我的绳子,塞给我这个信封和车票,只说了一句‘去金陵找辰砂’,就消失了。”
“车上有几个人看守你?”苏婉清问。
“两个。开车的一个,押送我的一个。”墨痕回忆,“车停后,我听到押送我的人说‘等等,有人拦车’,然后是开车门的声音,接着就是打斗——很短促,大概十几秒,两个人就倒下了。”
“你能确定他们是死了还是昏迷?”
“应该是昏迷。”墨痕说,“我听到倒地声,但没有血腥味。帮我的人动作很快,他切断我绳子时,我能感觉到他是个老手——刀片只划过绳子,没伤到我皮肤分毫。”
陈朔的手指在照片边缘轻轻摩挲。纸质普通,是上海常见的照相馆用纸。影佐穿着夏季军装,站在汇丰银行大楼前的台阶上,微微侧身,像是在和镜头外的人交谈。背景里有几个模糊的行人,但都看不清脸。
照片背面那行日文小字——“南京,1939,秋”——笔迹工整,用的是派克钢笔的细尖。
“这个时间点很微妙。”陈朔抬起头,“1939年秋,影佐从上海的特务机关调到南京,组建‘对华特别战略课’。这张照片拍摄于他调任前夕,地点又是外滩这种敏感区域……”
“您是说,拍照的人可能在记录什么秘密会面?”苏婉清推测。
“或者是在收集把柄。”陈朔把照片递给苏婉清,“你看影佐的表情——没有看镜头,说明这不是正式留影。他侧身的角度,像是在和右边的人说话。但照片只裁取了他一个人,右边那个人被故意裁掉了。”
苏婉清接过照片,对着灯光仔细看:“裁切边缘很整齐,是用专业裁纸刀切的。拍照的人只想要影佐的单人照,为什么?是为了证明影佐当时在上海外滩?还是说,右边那个人更重要,需要单独作为证据?”
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窗外传来零星的鞭炮声——有些人家守岁到天亮,用鞭炮迎接新年的第一个清晨。
墨痕忽然开口:“陈先生,还有一件事。我被捕前,在上海执行的任务是调查一笔资金的流向。”
“什么资金?”
“一笔从东京汇到上海的巨款,经过三家银行转手,最后消失在法租界的一家贸易公司。”墨痕说,“上级说这笔钱可能和日方在华东的新战略有关,让我查清最终受益人。我跟踪到第三家银行时暴露了,当天晚上就被捕。”
“贸易公司叫什么名字?”
“东亚兴业株式会社。”墨痕顿了顿,“但那是表面。我查到它背后还有一个控股方,注册在英属维尔京群岛,名字叫‘镜像资本’。”
镜像。
陈朔和苏婉清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。
“镜像资本……”陈朔重复这个名字,“你查到什么?”
“什么都没查到。”墨痕苦笑,“维尔京群岛的公司信息是保密的,我花了一个月时间,只弄到一个代号——‘棋手’。”
棋手。
陈朔闭上眼睛。照片、镜像、棋手。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旋转、碰撞、组合。藤田被捕、码头栽赃、匿名警告、神秘照片、消失的资金、叫“镜像”的公司、代号“棋手”的幕后人物……
“我们需要重新绘制关系图。”陈朔站起来,从书架上抽出一张新的白纸铺在桌上,“婉清,把金陵的所有关键事件按时间顺序列出来。墨痕,你回忆在上海调查的所有细节,特别是关于‘东亚兴业’和‘镜像资本’的。”
煤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。
苏婉清开始梳理:“金陵开始于影佐成立对华特别战略课,时间点是1939年1月初。接着是陈朔受命来金陵,绘制文化生态图谱,启动‘野草春雨’策略。然后是与周明远合作,推动文化救国协会……”
“文化艺术节是第一次公开博弈。”陈朔补充,“影佐用艺术节进行压力测试,我们则借此观察影佐团队的运作模式。”
“艺术节后,影佐启动分类处理和金陵文化振兴计划。”苏婉清继续,“我们则构建蜂巢免疫模型,发展毛细血管经济网络。接着是强制登记危机、徐伯钧追思会风波、藤田因理念分歧开始暗中帮助顾颉刚……”
“然后是鹈饲追查纸张流向,发现仁孝纸坊-文渊阁-识字班链条。”陈朔接上,“我们启动保护会作为合法防线,设立五十万基金。接着就是除夕前的总爆发——码头禁书案、藤田被捕、匿名警告、周明远被逼交名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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