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学得惟妙惟肖,连师父那吹胡子瞪眼、又急又气的神态都仿佛透过时光的重幕,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眼前。我忍不住想笑,嘴角刚弯起一丝弧度,却听他继续道,语气渐渐柔和下来,带着理解和温情:“然后……他会把你那份厚厚的医案拿过去,戴上他那副水晶磨的老花镜,就着窗边的亮光,一个字一个字地看,边看边挑剔,‘这里黄芪用量少了半分,气力不足;这里针序可以调整,先通任脉再走督脉或许更好;这里为何不用川连代替黄芩,川连清心火更专……’挑完一堆毛病,他会把医案重重拍在桌上,盯着你看了半晌,看你紧张得手心冒汗,才突然叹口气,抬手拍拍你的肩膀,手劲很大,拍得你肩膀生疼,然后说:‘但是,思路是对的。火寒毒到了这个地步,寻常法子确实没用。三才针法……虽然凶险,却是唯一可能的路。放手去做吧,丫头。天塌下来,有师父这把老骨头给你顶着。治好了,是咱们药王谷的本事,是你白芷青出于蓝;治不好……那也是命数使然,是这病人命该如此,不怪你。’”
我忍不住笑了,笑着笑着,眼眶却有些发热,眼前氤氲的不知是粥碗里升腾的热气,还是别的什么。是啊,这就是师父。药王谷那个脾气古怪执拗、医术通天彻地、嘴硬心软到极点的老头子,嘴上从来不饶人,挑剔刻薄,心里却比谁都护短,把每个徒弟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。若他还在,定不会让我一个人扛这么大的担子,定会陪在我身边,在我犹豫彷徨时用最严厉的话骂醒我,在我害怕退缩时用最坚实的后背撑住我,在我需要时,默默准备好一切。
可惜他不在了。
药王谷也不在了。
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,烧红了半边天空,也烧掉了山谷里所有的药田、竹楼、丹房、藏书阁,还有师父收藏了一辈子、视若珍宝的医书古籍和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材标本。我跟着师兄师姐们拼命逃出来时,只来得及带走师父临终前用尽最后力气塞进我怀里的一卷《青木诀》真迹、一个他随身多年的针囊,还有几包用油纸仔细包裹的金针。那些往事像被寒风吹起的雪末,纷纷扬扬飘过心头,带着遥远的、灼热的痛楚和灰烬的气息。我摇摇头,用力眨了眨眼,将那些翻涌上来的、不合时宜的情绪狠狠压下去——现在不是伤春悲秋、怀念过往的时候。还有一个病人等着我去救,一条性命,许多人的期盼,都系在我接下来的每一个决定、每一针之上。
“下午我去苏宅。”我说,声音已经恢复了医者应有的平稳冷静,“最后再确认一次施针的穴位顺序和深浅,也看看他今日的状态,把把脉,确保他心绪平稳,身体也调整到最佳状态。最后关头,容不得半点差错,需做到心中有数,万无一失。”
“我陪你。”李莲花说,语气平静而不容反驳,带着一贯的体贴与支持,“三才针法耗神极大,施术前后你需保存体力,凝神静气。跑腿传话、准备物件这些琐事,交给我。另外,我也需最后检查一遍我们备下的应急丹药和器械,确保随时可用。”
二
午后雪停了,天色却更阴沉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金陵城的飞檐翘角,沉甸甸的,仿佛随时会再酝酿一场更大的风雪。我和李莲花踏着新积的松软积雪往苏宅走,脚下发出“嘎吱嘎吱”的、有节奏的轻响,在寂静的街巷里传出很远。街上行人稀少,偶尔有挑着担子卖炭、卖年货的小贩匆匆走过,扁担吱呀作响,呵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团转瞬即逝的雾。各家各户门口都挂起了崭新的红灯笼,有些勤快的人家已经开始在窗棂上贴剪纸窗花,福字、瑞兽、花卉,映着白雪,格外鲜艳夺目,透着浓浓的年味和人间烟火的暖意。空气里隐隐飘来炸肉丸、蒸年糕的香气,混合着雪后的清冽,构成一种独特的、属于岁末的安宁气息。
苏宅里倒是热闹。还未进门,就听见蔺晨那辨识度极高的大嗓门,带着惯有的张扬和活力,穿透院墙传出来:“飞流!左边!左边那盆水仙往廊下再挪挪!对,就放那儿,靠着柱子!哎你小心点手!别把刚抽出来的花箭给碰折了!那可是我好不容易从江南弄来的‘玉台金盏’,金边玉心,香得很!”
推开厚重的黑漆木门,绕过影壁,便见庭院中一片忙碌景象。蔺晨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五六盆水仙,都用上好的青瓷盆装着,白玉似的肥大鳞茎,翠绿挺拔的叶子亭亭玉立,有些已经抽出了鹅黄色的花箭,顶端绽开几朵六瓣的小花,花心有一圈金色的副冠,果然品相极佳。清雅冷冽的香气在寒冷的空气里丝丝缕缕地飘散,与院中积雪的气息混合,别有一番韵味。他正挽着袖子,指着廊下的位置,指挥着飞流搬花盆。飞流抱着一盆最大的水仙,小心翼翼地走着,脚步轻稳,眼睛紧盯着怀里的花,生怕摔了,那全神贯注、如临大敌的认真模样,看得人既想笑又感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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